降生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国度,我还是第一次呼吸到家外面的空气。
干净,清爽,富有森林与麦田的味道。
我就这么僵硬地靠在老师胸口,随马儿缓慢的步伐,紧张地张望四周。
也想过不能给老师的过敏体质增加负担,可身体却没种地紧挨着妮戈兰不放。
我是个罪人啊。
很快,便有在农田中劳作的人们看过来。
只是发现有人骑马,而随意瞟来的视线。
可我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,生怕会有谁出声呵斥。
这般煎熬难耐的感觉,我难道是正要出嫁的新娘子吗。
尽管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不要多想,但我就是不由自主地畏惧别人的视线。
社交恐惧症在异世界竟然也能奏效么?
不过万幸的是,比起戴着耳套与正常小孩,外表没什么区别的我。
路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老师身上。
也对啊,毕竟妮戈兰是个大美人,连她都不担心别人的目光,我也没啥好怕的。
这时,有人似乎认出她是当地领主的魔法家教,自发地退到一旁拂胸行礼。
在带头者的影响下,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这边敬礼,搞得我非常别扭。
有点国王出行,或是将军凯旋的意思。
这点也看的出,妮戈兰在镇子上的名望很高呀,真是羡慕。
在我战战兢兢地发呆时,老师却很自然地向那些人招手,脸上一定挂着迷人的微笑吧。
只不过来到镇子才仅仅两年,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了吗。
现充果然都很可恶。
明明是我先来的。
庄园也好,镇子也好,都是我先的,为什么妮戈兰能和老百姓们平安相处,而我不行?
总之,〇马小三,雪〇碧池就对了。
想多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,紧张感也不再那么强烈。
因为有老师在。
身体也变得好轻,这样的体验从未有过。
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。
因为,我不再是一个人。
就算有人会对我说些不礼貌的话,在我难过前,老师一定就把那家伙打飞了吧。
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么信任妮戈兰了,可这样将后背交给其他人的感觉也不错。
身体彻底不再沉重,就算是flag也无所谓了。
「感觉如何啊,艾尔大人?还是说,您比较喜欢我叫你小艾尔呢?骑马很新奇对不对?」
似乎察觉到我进入了放松状态,老师牵引缰绳的手轻轻蹭了我一下。
倒不如说,直接叫我艾尔就好。
你为我付出这么多,再蒙受您的照顾我也过意不去。
「其实,也就这样吧……平凡的风景,友善的村民,大家好像都很尊敬老师您呢。」
被微风吹得很是舒适,我索性把脑袋枕在妮戈兰的胸脯,自下而上看着她的下巴说。
可是——
「呵呵,小傻瓜,你以为镇上的人都在向我低头致意吗?那是他们在向你表达尊敬哦?」
「诶?向……我?」
接收到不得了的信息,我猛地睁开眼。
原来在不知不觉中,我就承受了所有人的视线吗?
「是啊,艾尔大人,在你的衣服上佩戴着格雷斯特的家徽,那即是管辖整个布埃娜镇的证明。所以大伙都是在向他们未来的主人致以问候,艾尔大人是否有了承担重负的自觉呢?」
妮戈兰浅笑着为我解释着,此时马匹已经行出镇上的小路,看不到那些仍在敬礼的人了。
我的心头也仿佛被谁凭空挖去一块似得,空落落的,想不出该说什么。
其实,老师她早就看出我畏惧离开家了吧。
说是回本家再给我生日礼物,但真正宝贵的事物我已经收到了哦。
「谢谢您,妮戈兰老师。」
我发自真心地练功……不,传达出谢意。
即使您不是我的父母,可却是您将我从那般不堪的樊笼中拯救。
「诶?艾尔大人,这只是普通的常识哦,您不必对我道谢的。」
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的没反应过来,老师疑惑地看向不再依赖她胸怀的小少爷。
都这个时候,就不能配合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吗?
不过,算了。
不管妮戈兰老师,是否有心选在生日后带我离开家门。
她在我的内心,永远都是继母亲之下,我第二尊敬的人选。
这样想着,我攥起胸口绘有八翼蔽空帆的家徽图腾,发誓将来要成为不逊于老师的人物。
……
马匹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。
再加上夜晚来临后是魔物出没的时段,旅行会十分危险,所以实际赶路的时间也不多。
我和老师离开布埃娜镇后,过去了整整五天,依然没有抵达艾尔奇亚王国的首都。
中途休息时曾问过妮戈兰,为什么不让马儿跑起来,这样速度不是会快一些吗?
可得到的答复却是,她已经为马匹施下了迅捷魔法,看起来不快,实际上是在狂奔。
大概和戴宗日行八百里差不多吧,魔法还真是方便的技术。
而且是为了不让我感到颠簸特意使用的法术,所以那晚我也很懂事地没有和她一起睡。
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件,无非就是白天骑马、然后晚上扎营。
第二天照旧旅行赶路。
更何况,我对老师的尊敬也大过男女之情,妮戈兰有过敏体质,我也不好厚着脸皮揩油。
这是道德和原则的问题。
硬要说路上有什么变故的话,就是出发后的第六天,经过一个村落时发现的景象——
那是个和格雷斯特庄园,建筑风格很接近的村子。
它拥有同样辽阔无边的农田,和繁星般稀疏坐落在其中的点点房屋。
人口比起我家那边要更稀少一些,炊烟三三两两地飘荡在天际。
若是每户人家再凑得密集一点,也许就会形成一个小镇吧。
只是一个和途中经过的众多村子无甚差异的地方。
若真要说它有什么与众不同,便是妮戈兰那惯例的地名介绍没有及时到来吧。
以往每到一个新的小镇或是村子,老师都会细心地为我讲解此地的特产还有生活概况。
而眼下,我们彼此相拥的这阵沉默,却让我总觉得有些不自然。
这里难道是老师的老家,所以妮戈兰触景生情了?
当我这么揣摩食人鬼的内心时,「那个」东西,忽然从山的那头出现,霸占了我的眼帘。
「嗷呜——!」
「闭嘴!吼什么吼!还不快给老子搬货!知不知道光你一个蠢货就要吃掉十个人的粮食!这么能吃也不见你好好干活!今天不把这些货运走别想吃饭!妈的,你还叫!再叫次试试!」
「嗷呜——!」
伴随一个巨大的头颅从村落尽头展露身形,一道歹毒的谩骂也被我的听觉接受久久不散。
这是……什么?
不待我消化掉刚才不小心听见的咒骂,一个巨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踏破天空降临在山脚。
「嗷呜——!」
只见于天穹彼方的地平一线,暮色渐沉,星辰忽隐。
远方,火烧云的景色越来越绚丽,黄昏色的美丽渲染着绿意葳蕤的大地。
而仿佛为了点缀这傍晚无限好的旖旎时光,一声长啸,自森林深处朦胧传出,袅袅空灵。
那声啸吼,经过树木和枝叶的蜿蜒传递,颇有种大型机械负载时,释放滚烫蒸汽的厚重。
我发达的听力也导致这声嘶啼让我头疼欲裂,使我愈加好奇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。
紧接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,一个庞然大物在夕阳的余晖下勾勒剪影,为我蒙上一层阴霾。
那是,一个巨人。
又或者说,那是一个浑身绑满了各种枷锁和锁链,肌肤满是触目惊心的各种伤痕,被三俩个庄稼汉拿着鞭子抽打,正拖曳着百十根刚被砍伐的森林原木,佝偻前进的——「奴隶」。
外貌有点像魔人巴博拉,可地位却天差地别。
「妮戈兰老师,那个是……」
「啊,艾尔大人,您也注意到了?那个啊,是『奴隶』哦,不过不是最下等的那种就是。」
妮戈兰好似就在等我发问一般,轻描淡写地指了指巨人,又指了指我的手背,苦笑着说:
「这次带艾尔大人您离家,便是希望您将来,能够成为奴役这些家伙的了不起的人哦。」
「奴役他们……可是……」
我感受到世界观再次受到剧烈冲击。
因为我好歹来自现代社会,也不是说非要圣母,可对人权还是很尊重的。
「为什么我以后一定要成为那样的人?艾尔并不想不顾对方的心意去肆意指使他们啊!」
我不解地歪了歪头。
「少爷,艾尔大人,我也何尝不想那样呢?可是,这是『传统』,是『使命』,您以后总会明白的,现在我们继续赶路吧,这里不适合扎营过夜呢,再过几天,我们就能到王都了哟。」
老师似是而非地说了些晦涩的话,而我只发现她的笑容有些落寞。
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?
我不舍地回望向那个被奴隶主抽打着蹒行的巨人,被妮戈兰推搡着上了马背。
至于老师那天的微笑到底饱含了何种深意。
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略微搞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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